都說病來如山倒，病去如抽絲。葉知秋這場病足足修養一個月有餘，才能自行起床，但身子還是很虛，不能任意活動。

期間，葉焯山、高鑫寶、顧嘉棠等人先後來看過幾次，還帶來各種調養身體的滋補品。三人對他是讚不絕口，態度也大有改變。以前他們對葉知秋好像是老大哥對待小兄弟，現在愛護之心不減，另外加了一份敬佩。

從他們口中得知，在煙鬼、和尚、神槍三人被殺，賭鬼失蹤之後，立馬邀請青幫中有頭面的人物，言明自己隱退江湖，以後不管什麽事情絕不再插手。還單獨請杜月笙面談，說自己年老糊塗，幹了些有害國家利益的事，表明今後此類事件永不沾邊。杜月笙介於他的表現，便替他在特務處處長戴笠面前求情，就此網開一面。

葉知秋沒料到是這麽一個結局，自己拼死拼活辦事，他們卻輕描淡寫地揭過，心中不免有些憤慨。

杜月笙當然能體會到葉知秋的心情，他特意托人給普濟寺捐獻一筆巨款，並專門給陸更生寫了封信，說其高風亮節、善澤眾生，令他汗顏。還請其重回陸家，將慈善事業發揚光大。陸更生雖然不知道杜月笙為何有此舉，但他覺得此人陰險狡詐，城府極深，犯不著聽他言語，便婉言謝絕。

葉知秋知道杜月笙這麽做，是為了表達愧疚之情。這人常說，人生有三碗面最難吃——人面、情面、場面。他既然這麽顧及自己的面子，自己再有什麽想法，似乎也說不過去。再說了，季雲卿現在已洗手不幹，跟殺了他沒多大區別，此事也不宜深究。

於是，他請高鑫寶帶話，感謝杜月笙的一番盛情，今後若有於國於民有利之事，一定赴湯蹈火，在所不辭。

一天下午，葉知秋同陸更生坐在觀音殿門口曬太陽。這天天氣不錯，陽光明媚，沒有一絲寒風，倒象是到了春天。

葉知秋慵懶地躺在躺椅上，摸摸腦袋說：“無悔，為師頭發太長了，你要不給為師理了發。這樣僧不僧俗不俗的，跟我空戒大師的身份很不匹配啊。”

陸更生笑了笑，並不搭話。他想，這家夥剛安分一段時間，身體稍有些好轉，又要擺臭架子了。

旁邊的相凈巴結著說：“師叔祖，要不讓徒孫幫你理吧。”

葉知秋撇了他一眼，這家夥一心想謀個剃度僧的職位，天天招呼僧人理發。前一陣子，普濟寺的和尚差不多給他理了個遍，一個個光禿禿的腦袋上，凈是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口子。不知道的人還以為，普濟寺的和尚都在練鐵頭功，練得頭破血流。

結果給主持大師狠狠地訓了一頓，說再這樣下去，佛門好像有血光之災似的，那還有誰來燒香拜佛！你想當剃度僧沒錯，可你應該先拿個冬瓜練練手，別拿和尚們的腦袋開玩笑。

他奶奶的，現在竟敢打老子的主意。

他笑瞇瞇地說：“相凈，你師叔祖的腦袋可金貴著，外出化緣時就靠它。倘若被你刮破了，那我頂著血淋淋的腦袋出去，非被別人轟出來不可。你有把握嗎？如果有把握，那你幫我理一下。如果沒把握，那你他娘的給我滾遠點！”

相凈嚇了跳，摸著腦袋思量一會說：“師叔祖，如果你的腦袋不跟我的剃刀唱反調的話，那我有十成把握。”

葉知秋差點要笑出來，這個王八蛋說話還挺會留餘地的，什麽叫腦袋不唱反調，難道是剃刀刮過來了，腦袋會自行避讓，該刮掉的就刮掉，不該刮著的就躲一邊？真他娘的會瞎扯。

陸更生不耐煩的罵：“把你娘的腿，我師父的腦袋豈是你剃的？你給我滾，有多遠就滾多遠！看著你就心煩。”

有道是名師出高徒，陸更生跟葉知秋相處一段時間後，罵人的功夫學會了不少。相凈討了個沒趣，灰溜溜地走開了。

葉知秋看看陸更生，心中不免有些高興，這徒弟老是老了些，但愛護師父的心，卻在普濟寺是數一數二的，連自己也甘拜下風。

陸更生湊到葉知秋跟前說：“師父，這大冬天的理什麽發，凍都凍死了。你身體還沒養好，要註意保暖，還是到開春的時候再說。”

葉知秋知道他的話有道理，大冬天的剃光頭，跟光著膀子站在寒風中沒什麽區別。只是這陣子主持老是在自己面前旁敲側擊，說要自己抓一抓僧人們的儀容儀表，保持寺廟的形象。這不是在說自己嗎？他娘的，指著和尚罵禿驢，老子偏不當這個禿驢。

說：“無悔，你說的對，這麽冷的天剃光頭，確實是夠冷的。主持也不知道怎麽想的，這麽薄的僧帽戴著，頂個屁用。我改天出去，幫你和師父定做頂加絨的僧帽。你看你的腦袋，一點肉都沒有，瘦骨嶙峋的，師父看著怪心疼的。”

陸更生真想踹他一腳，這不是在說自己的腦袋象個骷髏嗎？

他沒好氣地說：“師父，你用不著心疼我。每個人到了這個歲數都是這個樣，你也不會例外，還是留著心疼你自己吧！”

葉知秋白了他一眼，這個老家夥，好心當成驢肝肺，活該你當和尚。他說：“既然你不要加絨的僧帽，那我就不給你定做了。不過到時候你不要說師父我偏心，光知道尊老，不知道愛幼。”

陸更生氣得差點吐血，我比你老子年紀都大，你還愛幼？

他狠狠地瞪葉知秋一眼，把頭別到一邊，這種人多看一眼，晚上飯要少吃半碗。

葉知秋見他不吭聲，便笑著說：“人老了性格就像小孩子，不給東西就耍脾氣。好，算我怕了你了，帽子我會給你賣的。哎，對了，這帽子你要什麽顏色？比如說黑色、土黃色。”

陸更生氣得胡子翹得老高，說：“隨便你，只要不是綠顏色的就行。”

葉知秋哈哈大笑，心想，你要綠顏色的我還不給呢？你想我給你戴綠帽子，那不是便宜了你家那幾個老娘們了嗎？再說了，徒兒妻不可欺，我空戒大師怎麽會做這種齷齪之事。

一想到齷齪事，葉知秋心頭猛跳幾下，一雙眼睛發出綠油油的光芒，象是條餓狼尋找起獵物來。

這時觀音殿門口走來兩個女客，一個妙齡女子攙扶著一個中年婦女，到觀音菩薩的像前跪下。這女子戴著頂黑色絲絨禮帽，裹著條淺灰色羊絨圍巾，看不清她的真實面目，但憑她微露的膚色，和自己多年來的經驗，這女子絕對是個絕色佳人。

俗話說得好，三年不見女人，母豬也勝貂蟬。整天在寺廟中看光溜溜的腦袋，膩都膩死了，現在有這種俏佳人來，葉知秋再也顧不得跟陸更生吵嘴，悄悄的站在她們後面，聽聽她們是來求什麽的。

那女子跪在蒲團上磕了幾個頭，並不作聲。那中年婦女說：“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，我媳婦進我家門有幾個年頭了，至今尚沒一男半女。還請菩薩大發慈悲，賜給我們兒女吧！若我媳婦懷上了，我一定重金酬謝。”

哦，原來是來求子的。觀音菩薩哪有空管這種事，你們還不如求我空戒大師。那我看在你們虔誠的份上，就勉強跟這位新娘子春風一度，包你懷上。這樣一來，你遂了你的心願，我也做了件功德無量的事，真是一舉兩得！

哎，我這‘一舉兩得’的成語用得實在是太巧妙了，一舉兩得，哈哈哈！

葉知秋想著想著，突然大笑起來。

那兩女人一驚，忙回頭一看，只見一個身著袈裟，脖子上掛著一串碩大無比的佛珠，腦袋上卻雜草般的頭發，正捧腹大笑。

年輕女子猜到他在偷聽自己的許願，不禁又是羞澀又是氣憤，一張俏麗變得通紅。那中年婦女看起來雍容華貴，很有涵養，此時也是滿臉怒色，說：“你是什麽人？竟敢偷聽我們的許願。”

葉知秋意識到自己失態，雙手合十，對她們作揖說：“阿彌陀福，小僧空戒，是負責管理功德箱的。無意中聽到兩位女施主的許願，還請見諒！”

中年婦女哪相信他的說詞，心想，這是哪裏來的野和尚，這般無禮，我一定要向這裏的主持大師反應一下。說：“那你笑什麽？我們許願很可笑嗎？叫你們主持來，我倒要問問，這觀音殿是不是不讓人許願？”

葉知秋覺得這婦女有些面熟，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。又作揖說：“女施主，大肚能容，容天上難容之事。笑口常開，笑天下可笑之人。彌勒佛面對眾生總是這般姿態，你們沒什麽意見，我空戒大師只不過笑了笑，你為何生氣呢？”

婦女見他年紀輕輕，竟敢自稱為大師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。她說：“你簡直是一派胡言，你能跟彌勒佛相比嗎？叫你們主持來，我不跟你這個瘋和尚講話。”

葉知秋暗想，象自己這麽一位未來的得道高僧，竟被她說成瘋和尚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！你不是說我瘋嗎？那我就瘋給你看。

他一本正經地說：“這位女施主，你說的不錯，我的確不能同彌勒佛相提並論。不過我在這裏擔負著一項重要任務，那就是……”

說著，他故意賣個關子，停了下來。

婦女見他說得神神秘秘的，怒氣雖未減，好奇心卻升了上來，問：“象你這樣的和尚，還能擔負什麽任務？”

“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葉知秋吱唔幾聲，說：“女施主，其實我不應該透露我的身份，還是不說也罷。”

他若爽爽快快的說，人家不見得肯聽。可他這樣吞吞吐吐的樣子，反倒讓人好奇心高漲，有種不弄明白不罷休的心態。那年輕女子走到中年婦女身旁，挽住她的手臂，偷偷地瞄了一眼，又快速地低下頭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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